“日本人挺老实,傻呼呼的,好弄好骗。”“日本人真听话,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,绝对服从。”“日本人容易支配,容易管理,他们心眼儿死得很。”“一个日本人是条虫,你爱怎么捏就怎么捏。”“日本人胆小,害怕动真格的,你抄起家伙,他就吓得不敢作声。”去日本以后,从东京周转到大阪,发觉在中国人新闻媒界和留学生圈子里,也确实存在这类议论说法,甚至更维妙维肖,常配有举例说明,还有亲身体验的证明,显得颇有市场。
一个曾在国内当过公司经理、现在日本攻读经营管理学的朋友对我说:“我打算攒点本钱就回国创建自己的企业,我以为只要采用日本经营管理法,中国人就能像日本人那样认真卖力干活,我自信我能大发展。你等着瞧!”我对他说:“这是错觉。有效率的经营管理法,一定是它能给人带来最大实际利益。日本的经营管理法,事实上是遏制抹杀个人意志和独创性热情的,它只需要和造就按步就班的机械式运转工作。日本人之所以在这种经营管理法下觉得‘合身’,是因为日本的民族素质是‘一块饼(粘糕)’。而中国的民族素质是‘一团散沙’,日本的经营管理法捏不拢粘不住这团散沙;合身于中国民族素质的经营管理法,还没出世,更不用说上市了。说到底,经营是人对人经营,管理是人管理人,这是任何经营管理法的中心实质。不相信你走着瞧!”
一个在日本从语言学校读到大学、再读到硕士毕业、随后就职的同乡对我说:“日本经济尽管不景气,但要是雇了外国人,也不大会裁减,只要你好好干。这也算是一颗定心丸。再说一年也有几次回国出差,光出差补贴就抵得上国内两三个月的工资。所以尽管辛苦,想想也值得。”我对他说:“这是错觉。首先日本企业雇用外国人,其目的绝不是出于为外国雇员的利益考虑。一旦必需,你不通过法庭能否拿到解雇费还是个问题。因此这颗定心丸,事实上是根很不安全的保险带。其次你从经济收益上进行比较,你是光精算到手的钱有多大差别,但却没精算为此所付出的身心代价。难得见到你,每次都是憔悴疲倦样,你承认是靠酒精尼古丁和安眠药来平衡控制自己的。你就职三年以来,没加过一分钱,连一年两次的“ボ ナス”(奖金)也在削减,而且出差补贴等,也是你想方设法编造名目申请得到的。在公司里,你是随人差遣的小三子,你必须竭力忍气吞声才能维持跟上司同僚的良好关系,而且也未必被人真正看得起。你在日本的状况,实际上是过着没有社会地位、而且难以得到改善,可说是在卖命、然而又得不到真正身心平衡的生活。这就是你所付出的代价。”
由于中国同日本的流通货币其价值兑换太过悬殊,在日本贪次小便宜,就相当于在中国发笔小财;在日本很顺手的“牵羊”,就相当于在中国冒险盗窃;因而想靠不择手段的赚钱捞物,支持自己在日本生活下去,就成了支配自己种种行为的主要心理动力。如此也是对自己遭轻视、歧视和无视,身心一而再三忍辱负重的弥补。但这种补偿,是建筑在以国内状况和价值观为衡量尺度的意识心理基础上的。归根结底,这还是源于错觉:在国内人心目中我是“人上人”;其实在日本却过得“不像个人”。
中国有个典故。战国时有个著名军事家叫孙膑,一次他帮人赌赛马,双方都有上中下不同质量的三匹马。他用下马对对方上马,用上马对对方中马,用中马对对方下马,结果以二比一取胜。这是智取。但在日本,中国人通过同日本人之间不同层次的各种交流所产生的优越感,却不是这种意义上的智取,而是日本现实强加给中国人的结果。事实上,在日本以各种方式打工的上中下各个层次的中国人,几乎可以说都在同中下层、最低层的日本人接触交往。因此,在国内一流大学当英语教师,而就职于日本小加工场,是有理由产生错觉的。在国内大医院当牙科主任,而在日本私人诊所当助手,也是有理由产生错觉的。进一步说,在日本用日语写书并出版、很有点名气的中国学者,在日本二流或二流以下的大学只能当副教授,也是很有点理由产生错觉的。至少还没听说过见识过日本学者,用中文写书在中国出版的。
中国人的种种错觉,既有受现实环境“强制”所产生的性质,又有本能地进行自我补偿的功能。看来要改变这类意识心理,只能说来日方长。
(摘自《让我说几句留学日本》奇凡著,作家出版社1997年8月出版。)